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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情須問天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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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情須問天(二)

一日,劉煜像往常一般來看望寒風,寒風試探道:“我聽聞有大臣奏請要你早日立後,為何不允吶?”

“立後關乎國之根本,不可輕易適之。”劉煜道。

“古往今來各朝各代,都十分看重皇嗣,就算不立後,也要充實後宮啊,到時候母憑子貴,水到渠成,這樣,既能解大臣之惑,也能解你孤單之苦。”寒風饒有興致地道。

“你很了解嘛!”劉煜眼神突然變得咄咄逼人。

“嗯?”寒風沒想到劉煜會這樣問,一時有些慌神,急忙解釋道:“近日閑來無事,多讀了幾本書,所以自然明白大臣們的顧慮。”

“那你了解朕嗎?”劉煜的眼神裏突然多了幾分憂慮。

寒風突然覺得劉煜有些陌生,這些年與他最親近的只有劉煜一個人而已,他對人的了解更多的是通過劉煜,他以為自己對劉煜已經研究的不能更透徹,而如今被這樣一問,怎麽覺得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他了。沒辦法,寒風只能硬著頭皮分析道:“你該不會還對林晚笛念念不忘吧,如果真的是這樣,那你當初當上皇帝後,為何第一件事就是將她賜婚晉陽郡守,遷出京畿?”

“怎麽會?通過那件事讓我知道,為何古人雲:女人如水順勢流,緣分不到難白頭。女人都太過善變,而我想要的從來都是一心一意,情比金堅的感情。”劉煜道。

“也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女人吧,古代帝王也沒有一心一意只對一個女子的,陛下怕不是只許州官放火,不許百姓點燈吧!”寒風道。

“朕自然也會一心一意,心無旁騖的。”劉煜道。

寒風感覺劉煜的情緒不太對,所以在觸怒他之前,寒風便說身體不舒服,借機送客了,望著劉煜的背影,寒風感慨道:“這孩子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咄咄逼人了!”可是寒風不知道的是,這次談話已經觸動了劉煜的逆鱗,自此,劉煜再也沒有來看過這位太上皇。

寒風知道人的壽命很短,也知道人間的朝代更疊頻繁,卻沒想到這個政權只存在了短短九年。一年後農民起義四起,只是因為貪官橫行,私下征收重稅,致使民不聊生,當朝廷反應過來的時候,已經烽煙四起,像一張布上同時燒出很多窟窿,讓你不知道先滅哪個好。

劉煜這個皇帝做到了頭,跪在寒風面前懺悔。這一年來,寒風多次遣人去請劉煜,劉煜都置之不理,這是這一年來劉煜頭一次跨入寒清殿,寒風看著跪在他面前的劉煜,正值壯年卻早生華發,心疼不已,說道:“我知你因何而來,可是這件事我不能插手,我從前帶兵打仗是為了百姓,如今百姓要推翻我,我卻再不能打回去了。”

劉煜眼含熱淚道:“對不起,是我沒有守好你打下的天下。”

寒風安慰劉煜道:“算了吧,潮起潮落自有規律,既然是農民起義,那就讓他們自己選自己的主去。”

劉煜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,雙手呈至寒風面前,說道:“如今我已是亡國之君,城破豈有完身?與其死在自己守護的子民手裏,我更願意死在你的手裏。”

寒風握住劉煜的手臂,說道:“放心吧,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在我面前而無動於衷呢!”說完,寒風飛身為龍,將劉煜馱在背上,沖出寒清殿的屋頂,直奔浮沈島。

浮沈島上一共五處島嶼,分別是春夏秋冬極島,這島與世隔絕,島上的生物比島外的只多不少,它存在的價值就是為島外世界兜底,即使外面的世界化為虛無,浮塵島也會重新衍生一個新的世界,島上最神奇的地方是極島,極島上有一個留仙洞,可以使人飛升成仙,這是給仙界兜底的地方。

所謂長生不老,就是撕開時間的維度,找到永恒的空間。浮沈島就是這樣一個空間,寒風本打算將劉煜帶至島上,保他長生不老即可。可不曾想劉煜得知有留仙洞的存在後,便動了成仙的心思。寒風知道,凡人修仙極為不易,必須要有仙根,而留仙洞這等捷徑,對仙根的要求只會更高,何況劉煜這般毫無根基的人,而且此去留仙洞必定九死一生,留仙洞不留仙,只有神仙能活著出來。可架不住劉煜偏要一試,他說與其永生永世做一個需要被人保護的凡人,不如做一個可以上天入地的神仙,只有這樣,他才能與寒風共遨游於天地,自由自在的生活。

寒風經不住劉煜的央求,只得帶他去了留仙洞。極島上正值黑夜,漫天的極光千變萬化,壯麗璀璨,美得讓人沈醉,寒風多希望劉煜能和他一起好好欣賞這美麗的天賜風光,可劉煜走的決絕,頭也不回的進了留仙洞。寒風獨自在洞外守候,他嘆了一口氣,又是獨自一人,漫天的璀璨變得冰涼。寒風立於風中,不知過了多久,也可能並沒有多久,而他卻覺得久,比一千年都要久。

忽而天光大亮,極光四散而去,漫天五彩祥雲,寒風知道劉煜成了。極島分為極晝和極夜,而極晝和極夜的分界點就是求仙之人是否成仙,如果求仙之人成功,則為極晝,如求仙之人失敗,則淪為極夜,直至下一位求仙者的到來。

再見他,他身披五彩祥雲而來,寒風想起初見劉煜那一日,自己飄然而至,如今他像當初劉煜仰望他一般仰望劉煜,眼裏的笑意該是藏不住的都被劉煜瞧了去。寒風欣喜地說道:“餐霞飲景駕鶴來,從此天地任君游。”

劉煜立於寒風面前,黑發和衣帶隨風飄舞,豐神如玉,風姿卓絕,寒風恍惚覺得劉煜本就是仙。劉煜露出很久以前少年時天真的眼神和溫暖的笑臉,卻說了一句讓寒風寒心徹骨的話:“抱歉了,與你同游的話,不作數了。”說完,他擡起手臂抵著寒風的喉嚨將寒風頂到崖壁上,動作如此輕盈毫不費力,可任憑寒風如何掙紮反抗都是徒勞無功。

寒風想問為何,只是劉煜不給他發問的機會,從抵住他的喉嚨到將他捆住壓在這山洞裏似乎只在倏忽之間,寒風掙脫劉煜下的隱形索咒,顯出龍形,用巨大的身形和全部的力氣去撞擊劉煜,卻被劉煜以一個掌心咒托住,只見劉煜一手制衡巨龍,一手指天緩緩畫圈,將手伸進光圈,從圈裏拽出一根粗如象腿長如白練的九天玄鐵制成的鐵鏈,隨後將其向巨龍拋去,巨龍被緊緊束縛住,絲毫動彈不得。劉煜將寒風再次壓制在山洞之中。

寒風還是不明白,心裏想那些海誓山盟尤言在耳,難道都是假的嗎?從前的順從體貼也都是假的嗎?劉煜似是看出了寒風的心聲,說道:“是的,都是假的。”

寒風喘著粗氣說道:“神仙就是了不起啊,連別人心裏想的是什麽都知道。”

劉煜說道:“不是神仙知道你心裏想什麽,而是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,這世上,怕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。從前我對你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,如今你只需自思己過,如果有一天你想明白了,我就放你出來。”

回憶起從前,罪龍眼裏微光閃動,對楚黎說道:“這千年來我曾無數次問自己為什麽,可我怎麽也想不明白,直到我見到你的父母,他們來到了這個山洞,你的父親小心翼翼地護著你母親,你的母親溫柔地依偎著你父親,我方才明白原來這世間情愛就是陰陽調和,原來他將我鎖在這裏只有一個原因,那就是我褻瀆了神,他既然那麽了解我,自然也能知道我對他不一樣的情感,因此,我有罪。

我拔下自己頸上最堅硬的龍鱗,化為一把匕首,拜托你的父母把劉煜引來,我只想再見他一面,問問他我答對了嗎?

你的父母照著我的話,拿著我的龍鱗登上冬島頂端,龍鱗在陽光的照耀下會反射出不一樣的鱗光,劉煜看到後就會來見我了。龍鱗匕首就是我對你父母的報答,我為它贈名——寒風凜。

劉煜如約而至,他一點也沒有變,只是眉宇間又多了幾分舒朗之氣,不似從前總夾雜著一絲傷感。我對他說了我的猜測,並承認了自己的齷齪想法,我向他解釋我沒有因為身份的原因就想壓他一頭,逼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,我也從未想過得到過他的回應。沒想到他卻搖搖頭說我還是沒懂。他擡手一揮,在我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幕:一個四處漏風的茅草房,竈臺上積了一層灰,上面有兩個破碗,裏面有半碗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,黑乎乎的已經硬了,一只炸毛炸刺的老鼠正在用力的啃著,一鋪冰涼刺骨的土炕上鋪著一張殘破不堪的草席子,一個面若枯樵形銷骨立的婦人臥在上面,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站在婦人面前。婦人強撐著身子對孩子說讓他自己出去找條活路吧,孩子聽了婦人的話一路跑到了鎮子上,鎮子上也沒啥吃的,他就在鎮上的唯一一家包子鋪前轉悠,吃不到也能聞聞味道。轉悠了半天的他終於在店老板不留神的時候以為找到了機會,他不顧燙手從屜裏偷了一個包子趕緊揣在懷裏就跑,懷裏的包子燙的他的心如刀剜一般疼痛。

可是還沒跑出多遠,就被包子鋪老板帶著人逮到了,從他的懷裏掏出了包子,將他摁在地上一頓打,打他的時候包子就骨碌到了地上,他就死死的盯著那個包子,轉移註意力,果然就沒有那麽疼了。那些人打累了罵夠了,見地上的包子,便撿起來讓他吃,說只要吃了就放過他,他含著眼淚不肯吃,但是眼睛還是死死的盯著那個包子。然後我就出現了……

我問他為什麽要給我看這些,他不說話又給我看了另一幕:那是他跟隨我的第三天,我決定南下攻晉,他求我給他一天時間他想回家去取自己珍藏的書,他說他爹去世的早,沒給他留下什麽,只留下了這些書,可我當時早就忘了他曾和我說自己是北秦人,何以一天就回來了。

他偷偷帶著一些幹糧回到了那個茅草屋,只不過當他興高采烈的跑進了屋,高喊著:“娘,我們有糧了”的時候,他看到的卻是已經僵死的婦人。他哭喊著,捶胸頓足,他埋怨他娘為啥不能再堅持堅持,他更埋怨自己為什麽不敢早點回來。

他將娘親掩埋好,將自己珍藏的書翻出拿好,然後將房子一把火燒了,連他的過去一同燒了。

他又回到了我的身邊,高興的給我看那些書,他勸我做一番大事,在人間改天換地,他的書可助我成事,至於他娘的事他只字未提。

看完了他的過去,我大概猜出他為何如此對我了,他居高臨下對我冷笑道:“沒錯,我恨你,我每次看到你高高在上的樣子,我都覺得自己又低了一截,你出現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,可是你又剛好沒看到我最不堪的一面,我拼命的想把最好的一面都展現給你,你是我最信任最崇拜對我最好的人,你知道我最討厭你的是什麽嗎?是你對我的尊重,那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愛,可是這只會讓我覺得我不配,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,因為我想活,所以我娘死了,如果我當時不為了自己,而是問你要幾個錢,我想你也是能給的,那樣我娘就不用死了,可是我卻選擇了撒謊。對了,忘了和你說,我根本就不是北秦人,我就是寒風國人。你本沒錯,如果偏要說錯了,那就是錯在認識了我,錯在了我們天生不同命,可你偏要平等待我。直到你帶我來浮沈島,讓我知道留仙洞,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,我終於可以擺脫從一出生就存在的不公,我怎麽能甘心錯過。”

被自己一直愛著的人說恨,我就已經罪該萬死了。千年來,我想遍每一個和他在一起的細節,可我無論如何也沒想過原來是這樣,我是救了他,可偏在他受盡淩辱後,我將他捧至高位,卻又眼睜睜看他摔得最慘。如果一個人最落魄屈辱的時候,全被另一個人看在眼裏,試問他又如何能在這個人面前泰然自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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